好書推介:治療始於關愛
記住,既要治病,也要治病人。--阿爾文.巴拉克博士
整夜,鳴笛的救護車一部接一部開上德州達拉斯的公立 「巴克蘭紀念醫院」的急診室。急診室擁擠不堪,病床在走廊上排起隊來,不需立刻診治者都被移到一個也人滿為患的等候區。男、女、兒童經常一身痛苦,無聲地枯等,幾個鐘頭才看得到醫師。一天之中有時多達三百五十人擠進門診診所。長龍從醫院門口伸入人行道,大多是貧民,他們苦候十或十二個鐘頭才得到十五分鐘的基本護理,是常有的事。和所有的公立醫院一樣, 克蘭資金不足,病人過多,不勝負荷。但是,和大多數公立醫院不一樣,巴克蘭決定改變行為方式。
暸解更勝開藥方
幕後促成這項變革的人是安德森博士 ( Dr.Ron Anderson ),他是巴克蘭的行政主管,也是執業的內科醫師,曾受美國土著的醫學智慧影響,也曾受一些臨床經驗的影響 ; 這些臨床經驗證實,如果醫療也注意到病人情緒上的需求,會讓病人獲益甚大。安德森帶著學生巡床,我跟著他,聽他在一位罹患慢性哮喘的老太太身邊說話。他間些平常的問題: 『昨晚睡得如何? 』 『呼吸順暢點了沒? 』他的下一個問題卻令那些醫科學生驚訝 :『哮喘發生之前是個什麼情形,說來聽聽如何。』 他向那些滿臉困惑的學生解說: 『我們知道,焦慮會使許多疾病惡化,尤其哮喘這種慢性病。所以,我們必須找出可能是什麼事引發了她的壓力感,幫助她想法子因應。不然,她會再住進來,下次我們可能就救不了她了。我們不能開了藥方就走掉,那是醫療上的疏失。我們必須花時間瞭解她、她怎麼生活、她的價值觀、什麼在支持她。如果不知道她的唯一支柱是她兒子,也不知道她失業,我們處理她哮喘的效果就會減低。』
科技不敵關愛切
現代醫學有高超的科技,有過奇妙的成就,但安德森相信關愛也是一種有用的醫藥 ; 他這個重點的最顯著例子可見於巴克蘭的新生兒加護病房。和全美國的所有醫院一樣,巴克蘭處理的早產兒與體重不足嬰兒的數目遽增,巴克蘭使用最新的科技便這些嬰兒存活,但安德森認為光救他們的生命是不夠的,增進父親或母親與孩子的情感也同等重要。科學研究已顯示,沒有人性的接觸,一個寶寶會萎縮,其正常發育會受阻。寶寶需要人的碰觸。
辛蒂惠勒是新生兒護士。她初次帶十五歲的媽媽華妮莎認他那個早產兒子的時候,我在場觀看。華妮莎在加護病房外一個房間裡洗淨雙手與臂膀,辛蒂幫她穿上一件消毒過的袍子,又幫她帶上面罩。她們走過雙重門,進入一個房間,裡面是一排一排高科技醫療機器。這些硬體之間有個早產兒保育器,是給華妮莎細細小小的兒子馬爾康住的科技子宮。在這個太空泡泡的保護之下,馬爾康看起來不像嬰兒,倒更像胎子。他全身都被包裹著,很多靜脈注射針及管線把他連上一些監視器與機器。辛蒂知道華妮莎嚇得想跑開,她握住這位媽媽的一隻手,以柔和的聲音告訴她說沒關係,寶竇需要她。他將華妮莎的手指引向馬爾康細小的手,輕聲說 : 「所有寶寶,無論年齡大小,被媽媽的手接觸,都會有反應而抓媽媽的手。,這一剎那攸關重大 。華妮莎緊張而心境曖昧,這緊張不是消失,就是促使她逃開。寶寶一隻手圈起她的中指。這位媽媽臉上露出微笑,閉上眼睛。她大大放心了。
由失落尋回價值
辛蒂告訴我,對許多像華妮莎這樣的婦女,寶寶是一種身份象徵。她們夢想的是芭比娃娃,一旦生了個非常小的或患了重病的核子,夢就破碎。她說: 「我們的使命是瞭解她們感受到的損失,幫助媽媽們從可能變成一大失望並留下深刻心裡疤痕的經驗裡感覺到正面積極的東西。
許多年輕的媽媽來自功能不良的家庭,醫院員工往往是她們見識過的最有撫育作用的家庭,她們在新生兒部門首次覺得自己得到支持。在辛蒂及同事眼中,這些十幾歲的媽媽必須做個決定性的抉擇:是繼續受制於她們的問題,或者控制她們的環境,並透過關愛來使事情改觀。「有時候,」辛蒂說,「我們對這些媽媽很生氣。我們認為吸毒的媽媽對她們的寶寶很危險,因此不讓她們接近嬰兒。就在最近,我還生氣一個懷孕婦女在懷孕時吸毒。她是在讓她孩子染上毒癮,我真想賞她個耳光,但還是忍住了怒氣。我告訴她說,她應該抱一下寶寶,因為那寶寶有心理壓力。也許是被那個無助的孩子一觸奏效吧,反正,那個媽媽參加了戒毒計晝,她目前進展不錯。」
聽著辛蒂的話,我想起醫師兼哲學家路易 托馬斯 ( Lewis Thomas ) 的一篇文章。,那篇文章主要是說,生病的沮喪有一部份是起於失掉了親密的人性接觸,碰觸是醫學上的真正治療藥力。
醫病關係定療效
在遠離巴克蘭的波士頓貝斯以色列醫院 ( Beth IsraelHospitaI ) ,我從戴班克博士 ( Dr.Thomas Delbanco ) 口中聽到與此類似的見解。但博士到波士頓主持「以病人為中心的畢克公益醫護計畫」。疾病對病人與其家屬都是個人生危機,戴班克博士說,這一點醫學界歷來甚少注意。新的研究認為,得到資訊與情感支持的父母,一般而言,其病情比沒有得到這些的容易好轉。根據這些研究,醫師與病人的接觸如果親密,較能增加病人康復的機率。
戴班克出身一個藝術家庭,他拉小提琴,並且將這種樂器的特性和每位病人的生病經驗相比擬。「我身上有兩個重要部份,一是醫師,一是音樂家。音樂使我精神上得到補充,這是身為醫師的我千萬不能忘記的一點。我眼中的病患和我一樣是人,和我一樣有喜怒哀樂。醫師必須聆聽這人和那人有什麼不同,並且不斷評估其中的差別,才能知道某種治療何以對這人比對那人有效。」
期待醫師走入家庭
他介紹我們認識奧德莉與艾德泰勒。奧德莉現年五十八歲,從事電腦平面設計。她即將經歷醫學上最難忘的體驗—開心手術。戴班克博士將照顧她走過這段經歷並且為她與她家人一她那位退休消防隊員目前自開小型營造公司的先生艾德、麻省理工學院畢業,拿有工程學位的兒子小艾德,以及當小學教師的女兒露西一解釋這種經驗。奧德莉這次的試驗將考驗她全家人。戴博士說,她們處理這項集體考驗的方式會影響奧德莉手術復原的情況。「所愛的人住院,對整個家庭是一場危機。家人可以在醫藥上出面干預,或者他們自己就可以是藥。我要說,比起最新的診斷程序或治療革新,尊重並促進家庭鈕帶對一個病人得以存活更有重大關係。但他們經常被忽視。如今醫師不再走入家庭,而檢驗室裡也沒有家庭氣氛。」
「如果我們做醫師的人能把自己想成醫藥,」他說, 「治療病人就會不一樣。你是病人的話,你得到的資訊愈多、你家人對你的病瞭解愈多,你和他們愈能做比較明智的決定。資訊就是希望,可怕的醫師只會剝掉病人的希望。醫師必須治療身體,也要訴諸人的心….病人及其家人的心。」
既要治病亦要治人
我覺得這話真有道理。在我成長之際,我們在德州馬些爾那位家庭醫師本能上就知道許多治療與心靈之事。他問「感覺如何」的時候,問的不只是我們的胃痛或發燒。他和我們住在同一條街上,知道我父母的工作地點,認識我們的親戚與家族歷史…而且他懂得如何聆聽。他在任何人聞所未聞之時,就把病人當作身心構成的整體來治療了。
那是許多年前的事了。今天,一個都市化的、科技化的社會裡,醫學的作法極少提供時間或環境來促進對治病有助益的醫病關係。許多現代醫師也缺乏這種醫療方式所需要的訓練。誠如卡塞爾 ( Eric J.Cassel ) 在 『痛苦的本質與醫學的目標』 ( The Nature of Suffering and the Goals of Medicine ) 中所言,「沒有制度與訓練之助,面對痛苦而敏於反應,終究只是個別醫師的屬性,他們靠自己而諳於此事,或者是從少數善於啟發人的導師那兒學到這種反應。」卡塞兒又說:「治病的力量寓於,而且只寓於允許、引發病人本身所具使病情好轉的力量 (無論什麼力量)發生作用。」這種治療法裡的治療工具「無可爭議」的是醫師,他的力量並非來控制病人,而是出於他或她的自制。現代醫師十分精通最先進的科學醫藥力量,想精通治病的藝術,需要同樣有系統的訓練。
心體醫學的新典範
這次旅程中與不同的醫師對話,我領悟到我們確實需要一種超越身體醫學的新醫學典範,而且不只是為病人之故。在健診成本直衝上天之際,心體醫學的潛在衝擊頗為可觀。將我們的醫療制度看成「健康醫護」而非「疾病處理」 ,需要對我們的醫學教育作一番詳細的審視,並且調整我們公共基金支出的本末先後。
在我的旅程中的第一階段,我領會到,治療與心靈這件事超越醫學,涉及我們在社會上珍視什麼,我們做為人類又是什麼。身為病人,我們不只是單獨、孤立的個體,也是家庭、社區、文化的成員。這種知覺知能進入醫院、手術室、診所及醫師的辦公室,也許就會更進一步散佈開來。治療始於關愛,文明亦然。
原著/Bill Moyers 翻譯/彭懷棟 轉載自強老師月刊 1995年1 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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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錄自清華大學導師雙週刊第二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