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家庭暴力防治法公布後，這幾年全台灣已有數百位男性因為對配偶施暴而接受強制輔導。筆者在與這些男性施暴者的工作經驗中，深深體會到這群加害人其實也是「受害人」，受害於台灣社會長期以來偏差的教育與文化影響，讓他們在缺乏學習與支持的情況下走上家庭暴力的歧途。

一般對於這些「打老婆」的婚暴加害人常有些刻板印象：大老粗、失業或從事勞力性工作、脾氣暴躁、暴力傾向、酗酒……等。然而在接觸加害人處遇的工作後，發現這些刻板印象不盡正確；事實上婚暴的加害人類型相當多樣化，各行各業的男性都有可能出現家庭暴力，並非如原本所預期的單一形象，這也顯示可能有更深層的因素隱藏在暴力之下。導致暴力的原因相當多，在深入瞭解這些人的內心世界後，筆者認為缺乏溝通能力、情緒管理技巧欠佳、以及對男女平權觀念扭曲等因素，正是導致台灣男人婚暴的主要原因，以下就此三部分簡單說明。

一、溝通能力：
心理學的相關研究已證實女性的語言能力較男性為佳，而台灣男人在成長過程中也從未被教導如何與異性溝通，在先天不足後天失調的情況下，台灣男人的兩性溝通表現差自然也不足為奇。「沒有不吵架的夫妻」，夫妻在長期緊密相處中，難免會出現想法與價值衝突的時候，在缺乏溝通能力的情況下，吵架時男方通常處於劣勢，甚至出現有理說不清的窘況。既然說的行不通，許多男性就會採取其他方式代替言語溝通，而暴力正是常見的選項之一。

二、情緒管理：
當人們遭遇挫折時（如言語衝突失利、生活壓力過大等等），容易出現難過、無奈、悲傷、憤怒等負向情緒。台灣男人從小被灌輸「男兒有淚不輕彈」的觀念，情緒長期壓抑不懂宣洩，加上童年時可能曾目睹父親以暴力對待母親，以及現今本土劇中動輒以「威脅、報復、謾罵、甚至動手」做為表達憤怒的主要方式，因此台灣男人只學到以暴力發洩負向情緒，而不知道其他適當的情緒表達行為。

三、男女平權：
雖然這幾年男女平權的觀念不斷受到重視，中小學的課程也加入許多兩性教育的相關教材；但社會文化中仍存在許多難以撼動的偏差價值觀，尤其在外籍新娘大舉進入台灣婚姻市場後，男女不平等的情況更是日益惡化。「身教不如言教」，人性價值與平權觀念難以從正規教育中習得，而必須由日常生活中潛移默化自然薰陶而成；所以即使學校課本宣導再多的正確觀念，也遠不及強勢媒體的錯誤灌輸或是傳統家庭的偏差示範。

台灣男人在成長過程中，師長耳提面命的的重點是如何成功賺錢拼事業，而不是怎樣與身邊最親密的人相互溝通，共同營造和諧的兩性關係；從家庭成長與媒體文化上，只觀察到像「台灣龍捲風」裡的那種直接粗糙的發洩行為，缺乏正向合宜的情緒管理學習機會；在「多少錢包到好」的外籍新娘廣告充斥的社會，「老婆是買來的」的偏差觀念，更是悄悄洗腦進入內心深處。台灣男人在這樣的環境中成長，會變成無法溝通又情緒暴躁的婚暴加害者其實很正常，能出淤泥而不染地成為溫文儒雅的翩翩紳士反而是異數。因此，在質疑、責難、懲罰這些會動手的台灣大男人前，或許應該先瞭解一下暴力背後的形成原因，嘗試幫助他們一步步成為更好的伴侶，而非天真地要求他們在一夕之間改變。以行為主義的觀點來看，在移除個案的不良行為前，必須同時教導正確的替代行為，否則無論怎樣的心理治療技巧都將事倍功半甚至是徒勞無功。所以在保護令之後，適當的強制輔導便成為眾所期盼的行為改變良方。

對於加害人的強制輔導，最理想的境界是希望每個施暴者在接受輔導後，都能夠開始自我省思，同理伴侶在暴力對待中的難過與痛苦，檢視本身成長過程中種種不良的影響，進而改變男尊女卑的偏差觀念，並提昇自己在面對衝突時的彈性，學習更有效且適當的壓力因應技巧，最後成為溫柔體貼的伴侶。然而，現實是殘酷的，在筆者的工作經驗中，僅僅十幾或幾十個小時的課程與會談，實在難以完全扭轉根深蒂固的行為模式與價值觀，充其量只能算是「改變的開始」：將「改變」的種子悄悄埋入這些台灣男人的內心，希望有一天它能在合適的環境下茁壯，讓它的主人脫胎換骨成為新好男人。

因此當女性受害人面對這些從頭開始學習的男性施暴者時，不宜以冷冰冰的法律條文或保護令為武器，合法卻無情地挑釁他們敏感易怒的神經，以免造成兩敗俱傷的結局。在保護人身安全的前提下，台灣女人如果可以用更包容的心看待台灣男人「受害」的一面，陪伴他們以緩慢而堅定的步伐緩緩改變成長，並輔以正確的再教育與提醒，相信一定可以用時間與愛心，慢慢融化台灣男人那大而不當的堅硬盔甲，展現出深藏於內在的鐵漢柔情心。
女人需要疼惜與關懷，男人需要支持與肯定。倘若男女能彼此相互瞭解，滿足對方的內心渴望，兩性的未來將會更美好。從此台灣女人將不再哭泣，台灣男人也不再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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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張純吉臨床心理師
現任:竹東榮民醫院精神科兼任臨床心理師，臺灣大學/台北科技大學兼任輔導教師，明基友達集團新人訓特約講師，新竹生命線員工協助方案特約諮商師，鉅微管理顧問公司特約講師，台北市文山社區大學講師，新竹縣市家暴暨性侵害處遇專業人員，台灣心靈健康資訊協會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