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生氣，「遇見」自己

傍晚，飢腸轆轆的我趕在放學人潮湧現之前衝出圖書館，在麵包店裡挑呀挑，夾了一個我最愛的麵包到盤子上，開心地走到櫃檯排隊結帳。用餐時刻，結帳的隊伍排了一長串，有些人臨時要更換麵包、有些人打翻了架上的東西、有些人在櫃檯駐足許久，就為了把身上的零錢都掏出來付錢。而櫃檯小姐的臉色也因著各種突發狀況而愈顯鐵青。終於輪到我了，當我伸手準備接回我的零錢時，幾個銅板和一張發票重重地砸在我手上，一個銅板掉了下來、在櫃檯上轉了幾圈，發出了鏗鏘的響聲。我愣在原地，抬頭看了櫃檯小姐。她完全沒有意思想要多說些什麼，只是繼續「用力」地結帳。我拿起差點被撥到地板的麵包，愣愣地走出了麵包店。

走回圖書館的路上，我啃了一口袋子裡的麵包。

「沒有味道…」我苦笑，感覺內在有一股情緒翻滾著，於是，又將它輕輕地放回袋子。坐在圖書館外的石階上，手上捧著那個麵包，腦袋浮現好幾個問題。
「打鐵乘熱，現在立馬回去將零錢砸回她臉上？」算了，外頭好冷。
「為了買一個麵包，自尊居然如此遭到踐踏…」嗯…有一點吧…
「她上班之前被甩了？」嗯…如果她都是這樣對待男友，那也是很有可能…
「她生理期來了？」…什麼鬼？！這跟生理期有啥關係？！
「莫非…她想引起我注意？！」可以了，停止！我晃了晃頭，把麵包塞回背包裡。
「她…怎麼了？」好像，是這個，心頭湧現的就是這句話。

好熟的一句話，好像曾經在哪裡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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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稚園的門口，放學時間，一群小朋友蹦蹦跳跳地衝上娃娃車。有個小女孩哭哭啼啼地向她的媽媽訴苦，然後她的媽媽向教室裡指指點點、一邊向我的媽媽大聲地說了一些我聽不清楚的話，然後就看到我的媽媽怒氣沖沖地往教室裡面看。雖然娃娃車老舊的引擎巨響掩蓋過她們說話的內容，但看到媽媽臉上糾結的表情，我大概能感受到她當下的憤怒值有多高漲。我知道闖禍了，與其出去挨揍，不如躲起來。所以我躲在幼稚園塑膠球池的角落。

「你…怎麼了？」幼稚園的一個老師發現了我，於是蹲在我面前，微笑地摸了摸我的臉。
「我…」我說不出事情原委，攤開手掌，裡面有一根折成兩半的粉紅色鉛筆。
「哇，你一定很生氣…！」老師認真地對我說。
「嗯…」我倔強著臉，我不喜歡小朋友每次都笑我是賣烤雞的小孩、到處亂說我的家裡又臭又髒，而且那小女生每次都把我當成病毒。
「媽媽在外面等你呢，回家好嗎？」老師握著我的手。
「我不要…」我搖搖頭。
「你很害怕對不對？不要怕，老師陪你去跟媽媽講，好不好？」老師輕輕地握住我的手。

我哇啦啦地哭了出來，不只是因為害怕面對處罰，而是在那樣的情境裡，居然有一個大人是認真地在看待我的生氣、知道我有不愉快的情緒，並且「穿越」了我的生氣，看到在這個情緒的底下，其實有一個「害怕」躲著。那個當下，心，像是被一雙溫暖的手呵護著。最後，老師牽著淚流滿面的我走出幼稚園。

有時候，「生氣」往往只是冰山浮在水面上的一角，而海面下那一大片難以被窺見的冰山，才是生氣底下潛藏的「真正」的情緒。等車的時候，常常看到情侶因為對方的遲到而生氣、父母親因為子女晚歸卻沒打電話回家而生氣、因為好友出去玩而沒有約自己而生氣、因為客服人員漫不經心地回答而生氣…。生氣，有可能是因為擔心對方的遲到，是不是路上發生意外？生氣，有可能是對晚歸子女的擔心；生氣，可能是擔心好友們是不是忘了自己？是不是彼此發生了誤會？生氣，有時候是不希望對方不尊重我們…

兩年前在實習時，有個男同學來諮商中心和我談話。他對單獨撫養他長大的父親有很大的憤怒，每次半夜，聽到父親拖著疲累的身子打開家門的聲音，內在就升起一股怒氣，但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談到後來，我們才發現，原來他對父親有很深的擔心與愧疚，愧疚自己已經大學了，卻還無法分攤家計、讓父親必須這麼辛苦的工作，而看到父親因疲累而生病時，內心的愧疚更是無法形容。

「如果他就這樣走了，我該怎麼辦？」學生淚流滿面。身為家裡的獨子，我似乎心有同感。我們兩個同樣生活在傳統文化的家庭裡，父親扮演的都是嚴肅的角色。對於一個男生，從小被期待著要理性、勇敢、獨立、不隨意哭泣，於是在這樣的環境中要向父親--家裡的另一個男人，表達出心疼、擔心，好像變成一件很困難的事情。

生氣其實是有「功能」的：

如果我直接表達出擔心、害怕這些令我看起來脆弱的一面，萬一對方不領情，那不是超囧？更何況那本來就不是我們習慣表達的方式。但如果我直接表現生氣，就算對方不領情，我也不會太難堪。生氣就像是一面我們最容易上手的面具，就因為用得太上手，有時候我們可能想都沒想、沒有覺察自己當下的情緒是什麼，隨手一拿，就又帶起生氣的面具。等到情緒過了，才發現又後悔了，剛剛不該對某人說出那些話、做出那樣的事情。

有時候，或許可以停下來，看看自己最近幾次的生氣，底下是否有什麼其他的情緒呢？別擔心，就算你發現生氣的底下真的有其他的情緒存在，也未必就得急著改變。但如果你能發現，恭喜你，那代表你和內在更深處、更真實的自己相遇了！而且，未來在面臨相同的情境時，你會發現除了生氣以外，你還擁有更多更適當、且不會讓自己事後又感到後悔的應對方式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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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胡展誥

經歷：中輟生輔導教育、北市立中崙高中代理輔導教師兼輔導組長、社會福利機構兒童及青少年團體帶領員

學歷：國立屏東教育大學教育心理與輔導學系研究所碩士

專長：團體輔導、親子議題、青少年議題、自我探索、生涯規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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