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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許夢想用另一種方式實現-我與清華

有時候人生的因緣是很難用思考理解的,當我受邀前往夢寐以求的清華大學演講,貢獻我的專業時,雖然我已經在大學教了十多年的書,在前往的前夕,我竟興奮的睡不著,摸著講綱,看著投影片,口中念念有詞,被自己的緊張弄得不知所措……當年的回憶也不斷浮現……

十三歲的那一年,爸爸帶著全家北上,準備作一趟「台北之旅」,這個旅程是個大工程,光是火車就要走上六個小時,一整天要以車為家,加上燒煤的火車,會把人的眼睛、鼻孔、臉,都燻成小黑人,這樣的經驗原本就令人難忘,而在台中站上來的一位大哥哥,讓這段旅程更成為一段不只是旅程的經驗,對我而言更是一個夢想的開始。

這個大哥哥在台中站,拿著一個簡單的行李上車,沿著車廂過來,當時我家三個小孩正把車廂當成遊樂場,把乘客拉手的吊環當作鞦韆,一來一往的晃著,怕吵的乘客都離我們這群小魔頭遠遠的,所以我們周圍有很多空位子,這個大哥哥就在我們旁邊坐了下來。

他穿著一件白色的襯衫,那種白色好像是會耀眼的白,到現在我都還感覺到那種白的發亮的溫度感,他在車上走過的樣子非常優雅,車身晃動時,他不慎碰到別人還會很客氣的說「對不起」,我從沒見過那樣優雅的男人,我們鄉下的男人也會說三個字,不過不是對不起,而是「幹○○」,他的不同氣質讓我很遠的就注意到他,尤其他說「對不起」那三個字的聲調感覺,讓人聽了很舒服。

他在我身邊坐上位子後,就打開一本大書,書上密密麻麻都是橫著排列的符號,大部分的符號都是歪歪斜斜,有些還有圈圈。

「這是什麼?大哥哥!」我一旁好奇的問。
「這是英文的工程書。」大哥哥回答。
當時英文對我很陌生,工程對我更陌生。
「英文…工程…」我在嘴裡念著。
大哥哥看我疑惑的表情,就對我解釋說:「英文是一種外國字,是外國人習慣用的語言,工程就是學一些造橋鋪路的方法。」
我心理暗暗對身邊的他起了一種敬意,因為他可以看懂無字天書。

就這樣,他在車上的時間都在對我和爸爸解釋他的學習和工作,他在新竹清華讀工程的研究所,準備出國。

我也不想盪鞦韆了,怕那樣看起來的很沒氣質,肚皮還會不小心露在外面,我喜歡聽他說話,他說話時,聲音輕輕柔柔,和他白白淨淨的人一樣。
下車前,我看他手上有一個戒子,他說他訂婚了。
我感到一陣失望爬上心頭。
他在新竹下車。
從此,新竹清華就成了我心中的聖地,也是我心中的唯一志願。

當我進入國中的時候,我就努力把數學和物理讀好,為了將來可以進入理工的領域。

在我高中的時候,我第一志願就是要進清大,所以我在高中的時候就選擇唸自然組,高三時,我們學校和清華大學、交通大學合辦了一個生涯之旅,安排一系列的參觀活動,讓我們去看看每個系的狀況,結束行程時有個座談會,那個時候十幾個系的主任就站在台前,站了一排,那時候交大的動力機械系主任就站起來,然後他就說:「各位親愛的女同胞們,實在是迫切的需要你們來唸這個系,你們一進來我們就給你們獎學金,你們有一個學姐就快畢業了,今年已經大四了,我們目前的男女比例是1:199,而且我發現有你們學姐的那一屆特別的優秀,男人比較沒有那麼懶惰,研究室穿汗衫的人較少,比較沒有像豬寮一樣。」他又繼續說:「我發現沒有女人跟有女人是不一樣的」,接著他又說會給我們很好的福利,他的那一番話,好像是在刊徵婚啟事。

到現在大概二十年了,對那段話的印象還是很深刻,悲慘的是他們那一年還是沒有招收到任何一個女性,他說如果這個學姐畢業我們的男女比例就是0:∞(無限大),那個時候我印象非常的深刻。

很多事情總是和想像的不一樣。而我,也沒有機會在大學聯考時進到清華。
當年填志願時父親對我說:「女兒,我們家沒有錢給你唸公立大學,只能唸公費大學。」,平常人都是說沒有錢讓孩子唸私立大學,只能唸公立大學,我們家則是說,老爸沒有錢讓你唸公立大學,你只能唸公費大學。

我是大學聯考第一次先考試後填志願的先鋒,面對成績可以去念清華卻不能填,心中總覺得有一些酸酸苦苦的感覺,就跑到田裡去大哭一頓。

沒想到田裡有個報馬仔,看到我在哭就回去告訴爸爸,爸爸知道後也沒說什麼,他還安慰我,看看寫完的志願可不可以換,他願意辛苦一點,讓我去念公立大學。我想到妹妹和我一樣,也只能選公費學校,如果自己去唸了公立學校,弟弟可能就沒有機會讀公立大學了。

當初雖然無奈的接受命運,二十年後的今天,倒覺得生命自己有自己的安排,許多事當初沒有想到。

我雖然以第一志願進了師大的物理系,但兩年後因為興趣的原因轉到教育心理系,心裡想:「還好沒去念清大,因為清大當時沒有心理系。」

想進清華大學的心,似乎還在身體裡跳動著,大學畢業時,我的第一志願就選到新竹任教,因為那個時候我有一個心願,就是可以靠清大近一點,我還是可以繼續到清大來學習,或是考上清大的研究所,所以我那個時候在竹東二重國中教數學當輔導老師,離清大很近,然後每個禮拜放學後就跑到清大修個課,喝很便宜的木瓜牛奶,只要十塊,很便宜很便宜,我就坐在那邊喝,我覺得那是我人生最幸福的一段時光,事實上也是如此,那時候認識了清大的宋文里老師,那時候他在學生輔導室兼行政,我那時修了他的課後,本來想考清大的文化人類學研究所,在他的研究所課堂上跟他的學生一起上課,是很愉快的經驗,我還想把一些想學的課好好修完。

可是生命後來有了一個意外。
就是在那一年我訂婚,然後就結婚了,因為我先生在台北,所以我就回到台北師大唸研究所,當時回去師大沒有什麼特別的,只是想念學習也想回台北,沒想到一念就唸到教育心理輔導的博士。也在台北落地生根,養了兩個女兒,在大學當副教授也做輔導工作,還做了一陣子的輔導行政。

想到清大的心,就這樣埋在心底了!
一直到一通電話的到來:
「老師,我們想請你到學校來帶一天的工作坊,可以嗎?」
「請問您是哪一所學校?」我問。
「我是清華大學…!」
「清華大學!」我心中叫了出來。
那種感覺就像你長期單戀的對象打電話給你,然後我就話也講不清楚似的回答:
「當然,當然,清華大學,當然…..」
「老師會不會覺得太遠?」邀請的小姐問。
「當然不會…」

怎麼會遠呢?我等待的時光串成道路,恐怕要繞地球好幾圈了,這是一點也不遠的。

失眠加上興奮的心情,我準備著這次的工作坊演講,然後很清醒的在早晨準備好自己,開著我的車上高速公路,往清大的路上走,到達學校時,還聞的到校園松樹針葉上的露珠香味,很清新的綠色香味,在清晨的陽光下,藉著陽光的熱力,慢慢從樹稍蒸發出來。

我也感覺到自己的夢想也慢慢從心底探出,透過這次的課程產生的動能,推向實現的路。
松樹的針葉上不再有負擔,我的心也不再有遺憾。我走進教室,成為清大的老師。
回台北家前,我又去喝了便宜的木瓜牛奶,原本十元的牛奶,現在十五元了,還是很便宜,還是很好喝,只是當年的相想當學生的人變成了老師。

後來我又到了清華大學許多次,有時上課,有時當督導,認識了一群我很喜歡的夥伴,還交了一個好朋友,每一次都有機會環著校園的美麗湖畔走一圈,有一次散步到了湖的中心,一棵巨大的鳳凰木橫在岸旁,枝子斜斜彎到水中,整個若大的樹蔭將空間圍成一個半圓形,我在中間,站在圓心的地方,突然有一種無比圓滿的感覺,整個樹蔭將我團團圍住,整個鳳凰木的香氣從四面八方湧來,滿樹火紅的鳳凰花……。
當下,我所能做的,只是不自覺的停下來,感謝一切!

※ 後記:這篇文章能留在清華大學的輔導園地,是一份莫大的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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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樊雪春諮商心理師
現任:台灣師範大學學生輔導中心主任、台灣師範大學教育心理與輔導學系兼任副教授、台北市諮商心理師公會理事、花精學會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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